林安

【陀敦】极光之地未有暴风雪

· 给小汤圆 @无叶无果荻花花 的陀敦。十分抱歉拖了将近一年那么久!!><

· 虽然知道自己照例标题废剧情废描写废……但还是希望能稍微对得起好汤圆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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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历翻过六月,一场小雨将空气里的闷热暑气洗去大半。中岛敦好不容易逮到空子,从孤儿院后门偷溜出来,与街道两旁带着露水的绣球花憨笑着对望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敦警惕地回头。来人却并非前来抓他的院长,而是一位陌生青年。

       眉目细瘦。双眼仿若蒙了水雾的绣球花。同是紫色却更深更冷更透彻。

       “中岛。”青年不知从何而知他的名字,“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我的祖国。”

       我会带你,去我的祖国。

       中岛敦当时尚不明白这句话蕴含的深重意义,却始终记得青年说话时的声音。像是某种薄脆而冷的锋利金属,贴着耳廓面颊轻轻划过,最终停在光洁脖颈。

 

       中岛敦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却是凌晨。风从未关紧的窗口灌进来,荒郊野草的气息。敦翻了个身,随即被身下薄冰般的榻榻米冻得一哆嗦,整个人彻底清醒,下一秒感觉到肚子在叫。

       不得已的,他翻身起来,摸索着套上外套,去找东西吃。从作为杀人犯被通缉的那天起,他就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现在这间供他栖身的小公寓是费奥多尔找的,虽然简陋,设施倒还齐全;偏远了些,但算得上安全。

       几乎翻遍了整个冰箱,敦好不容易找齐配料给自己弄了碗茶泡饭,勉强安抚住不断抗议的胃。他住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三餐基本上是罐头与速食便当,敦却未曾有过一句抱怨。费奥多尔因遭生意同伙陷害而背上走私罪名的事他多少有所耳闻。对方自顾不暇的时候还分出余力照顾他,敦觉得费奥多尔已经帮了自己太多。甚至连他穿着取暖的外套,也是费奥多尔留下来的。只是两人的身形相较之下,费奥多尔略高而偏瘦,他的衣服在敦身上难免显得微妙的不协调。

       拖着步子去厨房洗碗,路过窗边时有雪无声落在敦的手腕,转眼消融,寒意却在顷刻间入骨。敦看着玻璃上一层蒙蒙薄霜,一面把窗子关紧,一面有些恍惚地想着原来冬天来得这么快的吗。一夜之间气温骤降,一夜之间雪铺满地,彷如他的生活,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中岛敦遇见费奥多尔的那年,十五岁。

       想要在弱肉强食的孤儿院生存下来的孩子,出卖与诬陷是必学技能。敦与其他人相比嘴不够快心也不够狠,总是被他人当做练习的对象。用沾着微润水汽的手指轻轻拨弄绣球花瓣,听那人语气熟稔地唤自己名字,日光柔和的场景里,竟然是背上的鞭痕最有真实感。

       那天以后,因为遭其他小孩诬告而被关进地牢的日子不再如原先般难熬。费奥多尔会趁着夜深,趴在牢房的窄小窗口外,与敦聊天。偶尔他会带来牛奶和水果味的甜甜圈,等敦吃完后再拿着空掉的包装袋悄悄离开。第一次,敦伸长带着镣铐的手去接那个缀有花边的小袋子时,望见费奥多尔的头顶是无尽星空。

       敦狼吞虎咽的时候,费奥多尔会自顾自地说话。说遥远的北方,说雪山,说冰川,说晴朗夜晚容易遇见怦然极光。他的视线落在火光飘摇的油灯上,讲到诸如“荒原尽头有七色花瓣的花,每一瓣都能实现一个愿望”之类有趣又浪漫的地方会放慢速度,咬字也变得更清晰,于是敦意识到,费奥多尔知道他在听。

 

       时钟指针缓慢而不停歇地旋转,又是三天过去。本就不多的食物在昨天中午已经被彻底吃完,中岛敦等了一天一夜,都没等来送罐头的人。他犹豫了很久,最终一咬牙,从衣柜底翻出围巾与手套,将仅有的一点钱清点好后放进口袋,披上外套,出了门。

       风雪迎面。街上人群熙攘。敦小心地避让朝自己挤来的路人,努力回想着距公寓最近的便利店的位置。他已经很久没到过热闹的市中心,连迈步的动作都变得不甚熟练。他想起自己刚犯下杀人罪的时候,被费奥多尔匆忙地带到一幢破败的房子里,却是和一个长相猥琐的胖大叔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人来上门查问,发间别着金色蝴蝶的漂亮大姐姐或者神情严肃着装一丝不苟的男人。每次敲门声响起时,大叔就会猛灌下一瓶啤酒,然后用力将空酒瓶砸碎,提着碎瓶子满身酒气地走去开门,用敦听不懂的语言骂骂咧咧地应付盘问。敦躲在纸糊的壁橱里,透过手指捅出的小洞,看门外的人脸色愈发铁青,吓得手脚冰凉,呼吸都快暂停。

       顺利买完东西走出便利店的时候,脚边蹭过来一只猫,敦拆开火腿的包装,分了半根给它。那只猫抬起花斑脸,叼过火腿转身跑远。敦愣了一下,站在原地轻轻地笑,像是看到了一直以来,因担忧害怕而过分敏感的自己。眼下他身旁陆续路过各种各样的人,有容貌慈祥的老爷爷和嚼着口香糖听耳机的少年。明明都陌生,却因为这彻底的陌生让他不必处处谨慎隐藏行踪,反倒得了难得的喘息时间。等红绿灯的时候敦被身后的人推搡了一下,身子向前倾,却恰好迎上街道对面某人的目光。是一黑发黑眸着黑衣的青年,盯着他良久,终是缓缓擦肩过。

       碰上下班的时间段,人潮似乎在瞬间汹涌。敦左拐右绕好不容易挤出人群,重新抬起头打量四周时却一怔。汽车鸣笛的声音从远方呼啸而来。回忆在霎那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光狰狞着漏进来,印象中模糊的影子重新清晰。敦想起,费奥多尔和他说过,他犯下案子的地点就在附近——他在孤儿院,杀了总是诬陷他的一个孩子,逃离现场的时候还伤了闻声前来的院长。

        中岛敦想逃,逃得越远越好。腿却往反方向迈去。他不安地抓着围巾,试图将大半张脸都埋在下面。

       他看到了明黄色的警戒线。事故已过去将近半年,许是觉得大有成为悬案的可能,周围警卫寥寥。

       他做了个深呼吸。装作路过,朝那边缓步移去。

       他其实只是想看看墙上贴着的死者的照片。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确实已经记不清自己杀死的是谁。

       照片旁还贴着通缉令。自然而然地,敦的视线飘了过去。

       只一眼,他呆在原地。

       仿佛一记重拳击在胸口,肋骨碎裂后捅进了肺与心脏。

       中岛敦用力吸了口气,冷风冰雪灌进胸腔,从头顶凉透到脚尖。

       通缉令上的人,不是他。

       甚至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中岛敦跌跌撞撞地跑回公寓。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进门的瞬间他一个踉跄,买回来的杯面与水掉落一地。屋内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用关切而诧异的语气,问:“怎么了,敦?”

       敦被这把声音惊得一抖。他难以置信地向前一步,伸出手,揪住费奥多尔的衣领,开口时声音嘶哑还带着哭腔:“费奥多尔先生,我看到通缉令了……我看到通缉令了!上面的照片,那张照片……”

       费奥多尔望着他,眼睛幽深寂暗。他沉默半晌后,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没有问过我,就擅自外出了,是么?”

       “我……”敦一时语塞。

       “看来是留给你的食物都吃完了,你不得已才出去的呵。”费奥多尔拾起一碗杯面,却没有沿着这个话题给出敦猜想中的责备,“或许你只是因为太饿,眼花了。”这话听起来很可笑。但由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说出来,敦也不由得自我怀疑。

       “费奥多尔先生,我……真的杀了人吗?”中岛敦迟疑着问,依旧惶惑不安,“可是,那张照片上……”

       “……”费奥多尔长长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将敦揽进怀里,安慰地拍着他微颤的肩,“你去餐桌旁坐着。我去煮水,帮你泡面。”静了静,“这几天把行李收拾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离开了。”他说,我们。

       敦想起费奥多尔许诺过的那句“带你去我的祖国”,几乎不带犹豫地应道:“好。”

 

       不知是终于填饱肚子还是费奥多尔就睡在隔壁客房的缘故,今晚,敦的睡意来得比往常容易。

       他睡得很沉。还做了梦。梦见灯光昏暗的厨房里,他一个人在洗成堆的碗。双手在水里泡得太久,皮肤起皱,指尖也麻痹。忽然间他听到细微声响,以为是老鼠,便提着捕鼠夹小心翼翼地朝声音的来源走去。入目却是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下午撒谎说敦偷吃橱柜里的饼干,害他受罚,不得不洗碗到半夜的那个孩子。敦看着对方手里的半块饼干和嘴角的碎屑,一瞬间明白了整件事情丑恶的真相。带着人赃俱获的兴奋和近乎复仇的快感,敦张开嘴,准备喊叫。但是他没有看见,那孩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慑人凶光。

       察觉到右手一空,随后手指传来剧痛。中岛敦看着手上的捕鼠夹和眼前扯开嗓子叫唤捉贼的小孩,太过震惊甚至忘记了喊疼。他瞧见院长的房间亮起灯。恐惧在瞬间淹没了理智。他扑上去,想用手捂住那个小孩的嘴;手被挡开,他就张口去咬对方的喉咙。腥甜灌了满嘴。中岛敦没来得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厨房门口站着神色惊惶的院长。于是他慌张起来,条件反射般的抬起胳膊想挥开院长朝自己伸出的手。捕鼠夹不知什么时候被挣开了,他的手切切实实地打在院长的手臂上。利爪穿透皮肤,鲜血染红皮毛。敦望着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的院长,拔腿就逃。

 

       中岛敦从梦中惊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借着窗外微弱灯火检查自己的手掌。

       依然是人类的五指。

       他放下心来,发觉自己背后冷汗涔涔如雨。

       然而下一秒。敦又因为意识到一件事而一瞬失魂。

       通缉令上那只白色的老虎,是他无误。

 

       “费奥多尔先生——”敦拉开门,想去找费奥多尔问个清楚。他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一个身影扑过来,把他按倒在地上。

       “快逃。”费奥多尔俯在敦的耳边,“警察来了。快逃。”言简意赅。

        敦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又被费奥多尔拽起。他听见窗户被拉开的声音,有些猜到费奥多尔要做什么。

       被人拉着从窗户跃出的那一秒,敦看到门外冲进来一个人。黑发黑眸,着黑衣。正是下午在街道对面盯他许久的青年。

 

       芥川龙之介看着自己追捕的嫌疑犯翻窗而逃,连忙从同一个窗口追出去。公寓在一楼,直接跳窗并无大碍。然而外面寒风刮着大雪,他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弯下身子,一阵猛咳。公路上有卡车扬长而去,车灯针缩成两个橙色的小点。

       他感到懊恼。将白色老虎的追捕令看过数十遍的他,应该在望见那个青年的时候,就不由分说当场逮捕的。

       毕竟那样一双浅紫压着绛金,斑斓却不狠戾的眼睛,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双。

       芥川拿出手机,拨通了警署的号码,将搜集到的情报尽数汇报。

       除了人虎的消息,还有通缉名单上头号走私贩的行踪。

 

       货用卡车的车厢内,长相猥琐的胖大叔正敲着方向盘,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可以看出,他心情很好。

       “老大,我们走哪条路?”

       副驾驶座上脸孔阴柔的长发男子抢先接过话,声音与他上挑的眼角一样尖细:“这么大的雪,赶到机场航班也无法起飞;还是趁政府把港口封锁前赶过去,应该能找到约定好的拍卖行派来的私船。只要能快点离开这儿,怎么都好。主人觉得如何?”

       费奥多尔对这句明显朝着自己的问话却不予理睬。他打开两瓶酒,一瓶握在手里,一瓶递给惊魂未定的敦:“冷么?喝下去会暖和一点。”

       敦不太擅长饮酒,但递到面前的好意仍是让他心生感动。他道谢,学着费奥多尔的样子喝了一大口。暖意尚未开始向四肢蔓延,视野已经变得模糊,头脑发昏,手脚无力。当他彻底昏迷,倒在费奥多尔腿上的时候,前座的两人笑起来,阴恻险恶。

       “嚯,这么快就倒了!”胖大叔吹了声口哨,“阿冈你下药可真够猛的。”

       长发男子瞪他一眼:“说什么呢。万一他忽然变成老虎怎么办。药当然得放多一点。”

       费奥多尔望着车窗外模糊一片的景色,听着二人斗嘴,一言不发。

       他一直和中岛敦说他走私的罪名是冤枉的。其实他才是说谎的那个人。他一直做的,是猎捕珍稀物种,贩卖给黑市的拍卖行以牟取暴利的生意。从得到“能化身为白虎的人”的消息起,他用了两年的时间骗取中岛敦的信任,又用了半年设计圈套让敦被赶出孤儿院。实际上事情发生得比他预想的还要突然,敦犯下杀人罪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但做的准备工作多少还是派上了用场。比如事先在城郊租好的小公寓,很不错的藏人之所。而从警方发出通缉令到今天为止的半年内,他则一面躲避追捕,一面联络俄罗斯的黑市买家。

 

       费奥多尔回想着旧事,眼底风雪滔天。却也仅止于眼底。温和亲切的面具戴了那么久,他连根摘下的时候却仍是果决,连痛的余地都不留。

 

       中岛敦睡在一旁,心跳与呼吸都安稳,对将来的命运一无所知。朦朦胧胧间,他似乎又回到十五岁那年,回到那些被关在牢房里的晚上,年岁略长于他的青年趴在窄小窗口,他喝牛奶吃甜甜圈,青年就在星空下自顾自地说话。说遥远的北方,说雪山,说冰川,说总有一天,会带他去他的祖国。那里的城镇小巧可爱红白相间,近郊的白桦林在冬季会变成温柔梦幻的银色;那里的人热情好客,爱恨直白;那里的雪原纯白无垠,晴朗夜晚容易遇见怦然极光。草木安静,天空明亮。未有贪婪杀戮浸染,甚至未有暴风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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