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

【陀Q】温柔相待(上)

·春の祭的参赛作品。

·原作设定。时间为漫画剧情开始的五六年前。写的是十六七岁的(还没那么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七岁的(还没那么病娇的)梦野久作的故事。

·主CP如题。副CP仁者见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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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晨光从海平面下一点点地浮起来,为尚未完全醒来的城市抹上薄薄的金色。七岁的梦野久作站在街角,不断蔓延的暖金被墙壁的阴影不由分说地截断的地方。他搂着玩偶,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描绘这回的任务目标的模样,以此来压制从令人窒息的无聊感里渐渐生长起来的、黑色藤蔓般的杀意。

      “呼呼,小孩子?”忽然有声音在头顶响起。久作抬起脸,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人逐渐走近。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套头衫,近半张脸都埋在兜帽投下的阴影里。久作努力想看清他的脸时,他已经在面前蹲了下来。“你在等人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他问话的语气却十分熟稔,话尾染上淡淡笑意。

      久作没有答话。他歪歪脑袋,想起那个交付他此次任务、身上常常缠着绷带的少年说的话:“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来和你搭话,不用多想,诅咒他就好了。”那时的少年口吻平淡,眼底的淡漠被夕照染成橘金色的冰。

      久作抬起手,指缝间有黑色的荆棘缠绕生长。一直耐心等待回答自己刚才的问话的声音响起的人看到那些细小棘刺时,翘着的嘴角渐渐敛成向下的弧度。久作看着对方吃惊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地笑。表情像是在哭。

      但是只一瞬,面前的人又忽然露出恍然的神情:“哎呀,忘记自我介绍了啊。”他伸出手,毫不顾忌地握了上来。手指刺破,鲜血流出。伴着声音。噗嗤,然后,汨汨,汨汨。久作的瞳孔骤然放大。映出面前的人脖颈处浮现的浅淡手印。

      “初次见面。”那人抬起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眉眼平常的脸。与五官凶恶的暗杀目标截然不同,年轻的十六七岁的脸。这张脸对着久作绽开微笑:“叫我费奥多尔就好了。”久作看着那个明亮的深黑色笑容,先前一圈圈勒紧心脏的杀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费奥多尔问,语气温和。

       久作摇摇头。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这也是那个少年叮嘱他的。但是当他看到跟前的人因为失望而垂下脸时,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Q。”只告诉代号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费奥多尔皱起眉,无奈地轻叹口气:“我问的是名字。可不是那种毫无意义的代号啊。”他眯起眼,释然一般,“算了。”

       久作愣怔一秒。直到感觉手里一沉,才回过神来。摊开手时,血淋淋的掌心里躺着一颗包装可爱的糖果,像是小小的星球。

        一只手在这时伸上久作耳朵,轻轻地捏了捏。指尖染上清晨雾气,墓地一样的冰凉。“想说出真名又不方便讲的话,就写在糖纸上好了。我们早晚会再见面的。也许就在明天也说不定。”

       少年重新戴上兜帽。转过身,将手插进口袋里,又恢复成随时会被人潮淹没的普通模样。仿佛看不见的开关被打开,日光在那一刻铺天盖地而来,四周骤然变得喧嚷,空气里洋洋洒洒都是热闹的味道。久作凝望着费奥多尔走出街巷,目光像是在看匆忙表演后便要收拾行装离去的马戏团,微妙的不舍。费奥多尔在走到拐角时侧过被阳光描得轮廓模糊的半边脸。带着笑意的低语穿过熙攘人群突刺而来,一字不落的从耳朵坠入久作的心脏。

       那个仅相遇不到一刻钟的少年说,遇见你很高兴。

 

       久作攥紧右手,边角圆润的糖果忽然变得很沉,让人有种快要握不住的错觉。他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有个少年牵着自己走在街道一侧,随意自然地说着“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来搭话,不要多想,诅咒就好”之类的话。神情如同在问弟弟晚饭想吃什么的哥哥。

      “太宰先生。”久作开口,“如果遇到不想诅咒的人,可不可以不诅咒?”

       太宰治停下脚步,用与年纪不符的深沉目光望着久作。久作一脸懵懂地望回来。他不明白太宰治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他明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如果他要杀人就得先让自己受伤,又难受又麻烦。那时他还小,意识里还没有将疼痛与快乐划上等号。

      半晌,太宰微微一笑,抬手摸上久作的头:“可以啊。如果不是任务目标的话。只是……”他说后面半句话时的速度太快声音又太轻,被风一吹就溃散在了暮色里。久作实在想不起来,便不想了。他搂紧怀里的玩偶。玩偶脸上被粗糙针法绣出的狰狞笑容逐渐收敛。小男孩原本布满细碎伤口的手也恢复至完好。

      这是久作第一次放过本可以杀掉的人。放过的是第一个主动对他好的陌生人。

 

 

(二)

       那天晚上,久作挑在月光最明亮的时候拆了费奥多尔给他的糖果。第二天傍晚,久作执行完任务,在约定地点等待黑帮的人来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他看着雨滴坠落,也听到它们与地面相撞后粉身碎骨的声音。神奇的是,没有一滴雨落在他头顶。久作抬起脸,看到一片深黑。却不是天空,是伞面。

       久作回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被他小心叠好的糖纸,递了过去。费奥多尔微笑着俯下身子去接的时候,手里的伞微微倾斜。有雨丝擦过他脸颊,却没有滴到久作身上。

 

      随后的几个礼拜,久作一直都很开心。

      就像是玩捉迷藏。久作是不停东躲西藏的小孩子——因为异能的特殊性,执行任务的地点常常须要更换。日光黯淡的午后,野草翻卷成浪的郊野。星辰稀疏的夜晚,与浮华城市相背的港口边。然而费奥多尔是所向无敌的鬼。无论久作藏身在哪,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但是和书上讲的被鬼抓到就会死不同,费奥多尔找到久作后,有时会微笑着朝他挥手,算是打招呼;有时他会给久作一颗糖果。糖的味道千奇百怪,但久作都很喜欢。更多的时候,费奥多尔会走到久作身边,捏捏他的耳朵,然后陪久作说很长时间的话。

       费奥多尔喜欢给久作讲故事。讲那些人物关系纷繁复杂,情节发展矛盾重重的故事。久作听不太懂,只觉得少年说话时的声音轻而冷,像薄薄的冰,化在耳朵里很舒服。有一次,他问久作为什么不和其他的小孩子玩。久作撩起袖子,“受伤了的话,这里到这里,会出现很多小口子,流很多血。很可怕。”比划出的范围,是整条手臂。费奥多尔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只是沉默着,在久作手心里放下一颗玫瑰色的糖。

 

      然而那一天,费奥多尔来的时候,没有带糖果,也没有讲故事。

      那天不是久作第一次被敌方追杀,却是他第一次跑得这么快这么拼命,跑到心脏都咚咚狂跳似乎随时都会撞开胸口。慌不择路间他跑到一片废弃的工地。红砖堆砌的围墙不算高却也绝不是一个小孩子能轻易翻越的。步步逼近的杀手笑起来,露出野兽一样难看的尖牙。

      可悲的是,正因为男人过于专注眼前弱小的猎物,当他察觉到身后有人的时候,已经被锋利的匕首捅穿了喉咙。

      久作惊愕地看着费奥多尔。对方正一脸淡然地跨过倒在地上的尸身朝他走来。少年披在肩上的黑色外套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在灰白天空的背景下仿佛鸦的羽翼不停翻飞。“害怕么?”费奥多尔走到久作跟前,弯下身子。久作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想说,被人追赶很可怕,但看到费奥多尔杀人时却不害怕,只是有点被吓到了而已。

       费奥多尔微笑。然而那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敛了下去。他双膝一低,顺势将久作护进怀里。呼啸而来的子弹打中他的肩。血溅到久作脸上,心都为之一颤的温热。少年却只是低低地笑,仿佛对此已习以为常。虽然他知道那些追兵正在调整姿势,准备开出第二枪——否则怀里的小孩不会忽然收紧搂住他脖颈的手臂。

       费奥多尔轻叹口气,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努力偷眼向后望的久作的脑袋压下去,摁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他贴近久作耳边,语调温柔:“别看。”

       久作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费奥多尔抱起自己,一路飞奔。风刮过脸颊。耳朵里充斥着扳机扣动子弹离膛的声音、什么重物翻倒的声音、敌方恨恨咒骂的声音,和费奥多尔始终平稳如常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原本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仿佛沉入寂寂深海。海水冰冷,心却温暖依旧。

       久作再睁开眼时,四周一片蔚蓝。密集的鱼群在身侧穿行,伸手去够却只碰到冰冷厚实的玻璃。

      “这里是新建的水族馆。很漂亮吧?”许是受伤的缘故,费奥多尔吐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琴键起落般的颤音,“原本就打算趁着人少时带你来看看,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呵……”久作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说话的人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肩上流出的血洇红了大理石制成的柱面。

       久作跑过去,手忙脚乱地解下围巾举到费奥多尔面前。费奥多尔看着因困窘而微微脸红的久作,自然地伸出手接过围巾,将一端咬在嘴里,动作娴熟地为自己包扎起来。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久作在费奥多尔身边蹲下,头埋进双臂里,“和负责监察我的人一起,逃避追杀……

      “但是,在路上时走散了……我只好躲进路边的垃圾堆里……当时天上还下着雨……敌人的脚步声,很可怕……

      “后来,还是被人领回去了。不过,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因为首领说,我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所以才派人来找……”

       一直沉默地听着小孩子断断续续又词不搭句的话语的费奥多尔,忽然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一直这么活着,很辛苦吧?”他也蹲下来,用安慰小动物的方式轻轻拍久作的头,“难为你了。”

      这个时间水族馆里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只有久作知道,费奥多尔说这句话时的平淡语气背后,藏着多么厚重的悲悯。他将脑袋轻轻靠在费奥多尔没受伤的那边肩上,一呼一吸都变得很用力。二人头顶上有身形扁平的巨大的鱼悠然而过,投下深蓝色的暗影。

 

 

(三)

        这天以后,费奥多尔就消失了。久作恍惚了很久,走在街上时总觉得会有人从前面的路口晃出来,半低着身子对自己笑。他想去找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找。他等过了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等过了一季雨雪和一场樱花。再见到费奥多尔的时候,距离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刚好半年。

        费奥多尔站在街道的尽头。身后是暮霭沉沉的暗橙色天空。他比之前瘦了一点,黑色的发长到了及肩的长度。他笑着朝久作伸出手,久作信任地握了上去。这个场景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久作愣怔半秒,更用力地握紧了那只温度冰凉的手。

       费奥多尔牵着久作,沿着狭长深暗的小路脚步飞快地走。久作看着身边森森草木不断后退,在视野突然变得开阔的时候,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装饰着鲜艳彩灯和巨型气球的游乐园,伫立在长夜之下,华丽欢喜却又寂冷孤单。久作偷瞄一眼身边的费奥多尔,看到的是写了“想进去么”的询问表情。

        突如其来的不安从身体深处席卷而上,淹没了整颗小小的心脏。久作摇摇头,抱紧玩偶,一语不发。

      “这样啊。”费奥多尔将手搭在颈侧,目光瞥向一边,“我本来还想在离开前带你好好玩一次的。”

       久作惊讶地抬起头:“要走了吗?”

      “嗯。做了些让房东大叔不高兴的事情,他不肯让我在公寓里住下去了。真是伤脑筋。这段时间回国的飞机很难订啊。”费奥多尔终于看向久作的脸,他微微一笑,“我和你说过的吧。我的祖国,在很远很远的北方。”

       “……不回来了么?

        “对,不回来了。”费奥多尔应答得很快。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毫无预兆地,他松开了一直牵着久作的手。连句“再见”也没有。

        久作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拉费奥多尔的衣角,却被人轻轻地挡了回来。久作鼓起勇气,仰脸对上费奥多尔的视线。他先前一直认为费奥多尔相貌一般。无论是和眉清目秀的太宰治还是天生五官间就透着隐约帅气的中原中也比起来,少年细弱纤长的眉眼都太过普通。

       然而,直到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费奥多尔的脸上同时映出半边夜色和半边灯火的时候,久作才发现,其实费奥多尔的整张脸庞,精致无比。眉毛多长嘴唇的形状如何,都是经过看不见的画家精心绘制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浅浅几笔,描出一个深渊。你在看着它时,它早已在望着你了。

 

      “哎呀,时间好像耽搁得有点久。房东先生派人来赶我了啊。真是小心眼。”费奥多尔忽然露出无奈的表情。他将手伸过来,轻轻覆在久作眼睛上。一片闪烁着雪花斑点的黑暗里,久作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捏了捏。随后他听见一句几不可闻的告别:
     “我走了喔。久作。”

       ——我走了喔。久作。

       他喊他,久作。

       明明费奥多尔的声音温柔无比,他吐出那两个音节时,久作却觉得仿佛有无数的细碎冷刃刺入胸口。它们卡在身体里每一个微小罅隙,带来从未感受过的疼痛难忍。

 

       忽然一只手搭上久作的肩,用力之大以至于他整个身子都转了半圈。久作回过神,眼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却不是太宰治。

      “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边忙不迭地点头说“对啊对啊中原中也”边抬手将久作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末了他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久作:“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之类的?”

        久作摇摇头,“中也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接你啊。”中也说话的口气理所当然,投向久作的眼神却是疑惑的。虽然事先太宰治告诉过他这孩子完全被蒙在鼓里,但他没想到Q对此事竟然无知到这种地步,“你,不知道那家伙是谁吗?”

       “……外国来的,留学生?”这是费奥多尔一贯的说辞。

        中也喉头一哽,仿佛有根隐形的刺卡在了里面。他说不出话。他想起出门之前,太宰治边往手上一圈圈地绕绷带边对他说:如果Q问起来,就把费奥多尔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吧——用词越狠越好。不把通向梦境的门彻底锁死,不懂事的小孩子是很容易再误入其中的。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混蛋太宰,每次都把这种麻烦差事扔过来。他明明很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啊。

        “Q,你听好了。那个家伙,不是什么普通的留学生。”中原中也拉低帽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在苍凉夏夜里听起来冷漠无情,“他啊,是俄罗斯地下组织——『死屋之鼠』的,首领。”

        “证据是——”中也伸手,摸上久作耳朵。那里空无一物。他眯起眼睛,“执行任务前我们为监视你而偷偷戴上的耳机,被他拿走了。”

         久作瞳孔微微一扩。脑海里闪过森鸥外弯起眉眼露出微笑的模样。和费奥多尔俯身捏他耳朵的场景重叠在一起。首领不都是西装革履的么?可是费奥多尔喜欢穿带有毛绒兜帽的套头衫啊;首领不都是爱抽雪茄爱喝红酒的大人么?可是费奥多尔不抽烟饮料也只喝茶和酸奶啊。首领不会给受诅咒的小孩糖果。首领不会对自己那么温柔地笑。这样看起来,“费奥多尔”这个名字,这个人,不是应该完完全全站在“首领”的对立面么?

        仅仅是一刹那的事。黑发黑眸的少年在久作记忆里的模样支离成棱角锋利的碎片。一片,两片,又一片。像刀子划开枕头一样,轻易刺伤了久作被黑色过往层层包裹的心。万千羽毛喷涌而出。洋洋洒洒的纯白色伤痕。

         但是,被欺骗也好,被伤害也罢,都不是让久作感到心一阵阵发疼的原因。费奥多尔不是普通的少年,他很早就察觉到了。毕竟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够精准地将短匕捅入他人咽喉,动作简练眼里的杀意丰沛凛然;普通人也不可能将黑手党的任务路线摸得透彻,从而每次都能在他出行时出现,还装成只是恰巧的模样。他觉得难受,是因为他在中原中也说出少年真实身份的那个瞬间,真真切切地明白到,世界上唯一一个不用“怪物”或代号作为称呼,而是会温柔又直接地唤他名字的人,离开了。

        并且,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中原中也听到哭声抬起眼的时候,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小鬼时该用什么语气说哪些词句。然而当他彻底看清久作哭泣的样子,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当上黑手党干部以后,各种各样的悲伤他其实也见了不少。但那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哭起来,可以是这幅样子。

        小男孩满脸的泪。被月光和彩色的灯照得闪闪发亮。抹在那张稚气的脸上的、被混合后的银色红色橙色绿色——斑斑驳驳,却是只有心的坚冰被从未经历过的炽热情感融化、长久以来漆在脸上的扭曲笑容退去后才会显现出的,美好而令人悲伤的颜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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